未眠夜

人如天上的明月  是不可拥有

孤独的流月城总是拥有最宏大的祭典。

沈夜站在层层叠叠繁复的纱幔后，看着不远处谢衣在台前主持祭仪的背影。

这是沈夜第一次让谢衣以祭司的身份站在城民面前。

他的目光有几分散乱的缠绕在谢衣挺拔有如松柏的背脊上，耳畔萦绕谢衣念出的长长祭词，圆润端正地吐露出对神明的敬畏与深爱。

沈夜看不见谢衣的正脸，但他相信谢衣对祭台下的城民微笑时，像真正的神迹。

圣洁的、清冽的、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
明明他还记得谢衣不耐烦那些晦涩古文时朝他做出的鬼脸，抱着他手臂摇晃的撒娇，璀璨到让世界黯然失色的笑容，凑近聆听自己教授下界民谣时洒在他耳后的温热吐息。

仿佛转瞬之间。

沈夜第一次如此直观的认识到，他的弟子已经长大了，长成了独当一面，令所有人心生向往的青年。

 

要有多少心血和感情的投入才能滋养出这般风骨铮然的青年。沈夜终于让谢衣成为与他截然不同的人。

他会成为流月城最好的、最无瑕的大祭司。

峣峣者易折，皎皎者易污。

沈夜想，但本座总能用这一把锈骨，护他安定……即使不能长久，能过一时便一时罢。

 

若说沈夜对谢衣只有纯粹的师徒之情，似乎不对。

谢衣符合了他的一切欢喜和偏好，这是他十年来一手带大的完美的结果。

沈夜隔着模糊不清的障碍物，看着谢衣迈着端肃的步子带领众祭司走向台下，等待着祭典下一项仪式的进行。他几分恍惚地想，自己大概再没有什么心力，对待什么别的人，像对待谢衣一样了。

 

但更多的东西，让沈夜如何开口？

沾染的罪孽，至死方休。谢衣注定散发着清辉，是光明的最好象征。

而此身已予流月城，注定堕入黑暗无间地狱。

 

为师岂敢？

 

 

 

沈夜随手扣上面具。

随后是一场盛大的祭舞。

谢衣凝视台上在繁复华丽的纱幔中盘桓的沈夜。

他在引诱神明。

舞蹈是飨神的盛宴。而大祭司则扮演着神的伴侣，每一个旋转、抬臂、引颈、舞袖间似乎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诱惑气息。

金色的面具遮住了大祭司的神情，只余下一双淡红的薄唇。

谢衣心神一窒，因为他看见沈夜唇边勾起冷淡的嘲弄笑意。

 

沈夜移步到祭台前方，连续不断的旋转。长长的祭服盛开出金色的花。

拧转间披帛下显露劲瘦的腰身。沈夜的一些动作渐渐已不像独自一人能够做到，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神降临在他身边，和他卑微虔诚的信徒伴侣共舞。

骤然停止，抽离后的颓然。

沈夜极其缓慢地朝着天边伏跪下，以一个祭品的姿态。谢衣心口重重一跳，似乎从中感受到了某些不祥的意味。

 

师尊，我的师尊——

你为神献舞，为神守身。也要为神献祭吗？

难言的黑暗渴望在谢衣心中野蛮生长。为台上神圣而不容玷污的大祭司，更为了对他眼底深藏宠爱、看到他时会放松地勾起唇角的师尊。

谢衣对沈夜的依恋沉迷怎止一朝一夕。但正因如此则愈发患得患失，所以这些应该埋在土里的向往，他不会透露出一分一毫。

那孤天流霜，怎是凡人可以攀折的。谢衣低下头，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 

弟子岂敢？